博华医药基层医疗部 王红英 散文：《父亲》
《父亲》 父亲去的地方， 一定很美。 要不去的人， 没有一个回来。 也不知道， 那个地方， 有没有露珠， 风一吹， 就落到了地上。 父亲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医生，在我眼中，父亲博学多才，谈古论今，无所不知，无所不晓，非常健谈，但瞧病时是个例外，不愿多说一个字。父亲最擅长的是摸脉，路上遇见的站着摸，来到家里的坐着摸，完了也不说话，在纸上写了方子递给来人。如果是抱小孩来瞧病的，父亲先拿了小孩子的手，用大拇指从小孩食指顶端向手掌方向来回推上几次，然后仔细观察小孩手指。若夹杂咳嗽，父亲必抱起小孩，用耳朵贴在孩子背部，听完后一样不说话，拿起笔写了方子递给来人。 若是慕名而来者，便要一脸狐疑地问：“王先生，我咋哩?”父亲抬起头看看来人面，说：“哦，你是不是最近心慌气短，睡不着觉?”“神了，王先生!” 父亲低了头继续看书，不再答话，来人只好站了起来，拿了药方，脸上堆着笑走了。 看父亲扎针是件很恐怖的事。他变戏法似的，抽出一根长长的针灸针刺穿病人的手掌，或者手腕，脸蛋。针屁股一转，针尖还在外边微微地打著颤，让人不寒而栗!然而害怕的大概只是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小孩，病人好像很少有害怕的。扎针的人很多，排着长队。后来才明白，在七八十年代，大家伙并不富裕，针灸不用花钱，关键是对疼痛效果特别好，很受乡邻青睐。病好后免不了有拿了东西来回谢的 ，父亲也不推辞。病好后不来的，父亲也不追究，再来一视同仁。 父亲的本职工作是教师。他对工作认真负责，所带学生成绩突出，因而常年成为毕业班班主任。父亲教学从不备课，讲课时却能够滔滔不绝，讲授清晰，表达准确，又不失风趣幽默，深受学生爱戴。 父亲会画画，他画了老虎，那老虎便睁圆了双眼，竖起了尾巴，张开血盆大口，好像要吃人似的;他画了兔子，兔子耳朵直立着，瞪着红红的眼睛，警惕的看着你，仿佛一有风吹草动便要逃之夭夭;他画了莲花，花淡雅妩媚，叶纤嫩娇柔，呼之欲出!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，字苍劲有力，行云如流水，落笔如云烟!父亲的画在县里一次征画中得过二等奖 。父亲的字有行家说，若假以时日 ，必有非凡成就!但父亲平时却并不画画，也不大写字，只是附近村庄有红白喜事时，对联，窗花必定会请父亲出手，要没有父亲的字画是很失体面的事。 村子里小孩子吵架，认为最为狠毒的是高呼对方父亲名字。如若身材单薄的，最低限度是一定要回呼的，如若身材壮硕，那打架是不可辟免的。但父亲认为名字嘛，代号而已，就是让人叫的，干嘛要生气。有次父亲在看书，我让他给我讲故事，叫了几次，他都不理我，我就呐呐地小声喊：“贵铃”!贵铃是父亲的名字，很少有人叫，大家都尊称他为王先生。父亲放下书，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说：“英子，过来爆一个”。说完后用大拇指和中指扣成环状放在口边哈着气，我硬了头皮慢慢走过去，斜着眼睛看着他，他就用中指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，我并没感觉到疼，他却哈哈大笑起来.....“讲故事,讲故事,笑完后他语速很快的说.” 有次我问父亲：“大，你怎么有个女人名字?”父亲表现出从没有过的窘迫，辩解道：“怎么会是女人名字!我的铃是金字旁，不是王字旁”。 父亲能识乐谱，但嗓音沙哑，唱歌并不好听，但父亲说音调准确就可以。你还别说，他教学生唱出来的歌就很好听! 父亲喜欢花草，他自己设计规划。先在纸上画了图纸，标注了角度和数据，然后在院子中间搞起了建筑，不几天家中就有了梅花形状的花园。每个花瓣里都种上了不同品种的月季，中心位置种了牡丹，每年一开春，两种花儿争先恐后地往上长!先开花的是牡丹，姑且不说它国色天香，象征富贵的威名，就它那仪态万方.娇艳欲滴的样子，花蕊飘香的功能，最能使人心花怒放，月季花没有牡丹艳丽，大小也比不上，但它花期长，最重要的是它有招蜂引蝶的本领，醉人心脾的清香。 父亲也干过糊涂事，有一年冬季,西北风呼呼地吹着，像刀子一样，刮到人脸上生疼生疼的，天寒地冻，房檐上垂下一尺多长的冰溜子。父亲瞧病回家路上，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，一时起了怜悯之心，便邀请乞丐到家中，拿出食物盛情款待。他要去挑水，就让乞丐在家自己吃，挑水回来发现，乞丐，家里才蒸的馍，还有一袋面粉全都不见了! 父亲棋艺很高，每次我回家都要教我学，由于我说自己不喜欢，父亲也便没在勉强我。父亲当了三十多年民办教师!人家都早早转了正，唯独他是在退休的那年，国家解决最后一批民办教师全部转为公办遗留问题时，用他的话说：“修成了正果!” 有次，上初中的侄女非要和我比谁字写得好，我拗不过她，便分别写了字，评委当然是德高望重的父亲。我看了侄女写的字，龙飞凤舞，隽秀有力，大有父亲遗风，我写的字相形见拙，简直不敢相提并论!父亲看了字后对外甥女说：“你姑写得好!”侄女愤愤不平的说：“你就知道偏心!” 父亲爱吸烟，得了病后也吸。有天家里人都齐了，对于他吸烟问题的批评是先由母亲发起，下来是我，我丈夫和儿子都发表了意见，父亲却一句话也不说。我说，“老汉，我们给你说话呢，你怎么不言传?”父亲幽幽的说：“你们就知道欺负老实人!” 有天晚上我和父亲在房间里看电视，他出去了，好半天也没回来。我急忙出去找，在花园发现了他，仰面躺倒在花园里。我连忙拉起他，“ 摔倒了也不叫我一声”我责怪的问。“ 叫什么叫啊，我躺在这儿舒服，正数星星呢!”父亲道。 父亲对生死看得很淡，常给我讲庄子的故事。庄子恩爱的妻子死了，惠子去吊唁，可是看见庄子正击打着脸盆高兴的在唱歌。惠子觉得他太不像话，就很严肃的批评他：“你的妻子死了，你不哭就罢了，还敲打脸盆唱歌，太过分了!”庄子却说：“生死就和春夏秋冬四季更替一样自然，我的妻子将要安然歇息于天地之间，而你却要我哭哭啼啼，吵闹不息的去打扰她，让她不得安宁，难道这样是合乎常理吗?”惠子无言以对。 就在那天清晨，天阴沉沉的，有点冷。中午，父亲告诉母亲，自己困了，想睡一会。到吃饭时，母亲却怎么也叫不醒他。我见到父亲时，他和平常一样，睡的很香，面带着微笑。我眼中的时光也就永远都定格在那一刻，香甜的睡姿，微笑的脸庞！ 葬礼的那天，我没哭，依然谈笑风生，有邻居问：“这孩子，你大走了你咋不哭?” 我说：“我大享福去了，住在窑里，冬暖夏凉的，再说了走的时候他也不告诉我，钱都藏到那儿去了，害得我一通乱找!”“这娃!”邻居苦笑了一声。 其实父亲把自己的一切全给了我，包括随和的性格，容人的心，而我唯一能做的，就是无尽的思念！ 就在清明期间，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。我写了《清明》： 惜春春渐去， 怜花花几许。 天堂父尤恋， 泪流清明雨。 最近这几天，父亲每晚都出现在我的梦中。清晨睡醒后，我写了《我怎么等您您也不回来》： 在油菜花盛开的时节，您走了。我等到了夏天，我怎么等您您也不回来！难道您又和我玩藏猫户?您总是藏得很严实，我怎么找也找不到，我怎么等您您也不回了!难道您又丢下我，去了那片园子，吟您的“香满天空春满园”去了?然后坐在那儿，构思诗句，我怎么等您您也不回来。要不你就是听到鹧鸪的叫声，埋怨它带走了你的春天而伤心落魄，我怎么等您您也不回来!一朵桃花落了下来，我的心猛地一颤，我怎么也伤春怜花起来，应该是您才对。哦，我明白了，您藏到我心里去了，怪不得，我怎么等您您也不回来! 【END】 本期排版|李雯 文稿|王红英 校对|王春晓
